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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土高坡北地风——《环县采风诗词录》序

来源:《环江》第23期 作者:解志熙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

在历史上,环县几乎一直是不同族群的对抗之地或缓冲之区。今日之环县属于庆阳市,而远古之时的整个庆阳地区多为游猎民族戎狄所居,及周的先祖不窋自窜于此,乃开辟草莽,发展农耕,并与戎狄和平相处,其后公刘等继之,遂渐具规模,成为周族群的发源地,即史所谓“北豳”之地是也。环县应该也在“北豳”的范围之内,近年从环县曲子镇挖掘出的文物,就证实环县确属周人的发祥地之范围。到了西周时期,环县属于义渠戎国,降及战国之初,则为秦所灭,而改置义渠县。秦始皇统一中国后,环县属北地郡——“北地”作为环县之古称,盖始于此。至西汉时期,环县又成为汉王朝与匈奴对抗的前线。犹记少年时读到《史记·李将军列传》记李广首战云:“孝文帝十四年,匈奴大入萧关。而广以良家子,从军击胡,用善骑射,杀首虏多,为汉中郎”,再看编选者于“萧关”下加注说:“在今甘肃省环县西北”,乃猛然惊觉:那不就是俗称二十里沟口的萧关么,没想到飞将军李广就是因此而一战成名的,心里不禁暗暗自豪。而据《史记·惠景间侯者年表》:“以北地都尉孙昂,匈奴入北地、力战死事,子侯”,可见那时的环县确是汉王朝与匈奴反复拉锯争夺的前沿之地。

此后将近两千年间,环县仍然是命运多舛:东汉晚期直至三国两晋南北朝,环县长期没于羌胡。隋唐时期,虽然重归“中国”,但其实那时的环县乃是中原王朝与西北诸胡的缓冲区,观王维《使至塞上》所谓“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”,就可知此中消息。迨安史乱起,包括环县在内的灵武地区成为肃宗恢复的基地。可是长安恢复后,此地就沦于吐蕃之手了。宋代的环州则是与西夏对抗的前线。金元草草,环州伏处边鄙。明代的环县隶属陕西行省庆阳府,清康熙八年置甘肃行省,环县从此改归甘肃省。自明初到有清之乾嘉时期,山陕移民大量迁入,子孙繁衍渐为土著,环县遂成为汉民安居乐业之地,算是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和平日月。然而好景不长,同治年间西北乱起,民间传为“同治乱霸”者,即清史所谓“陕甘回乱”是也,而环县地处陕西宁夏之间,动乱期间迭遭回军东西夹攻,成为受害最为严重的地方之一,远近城邑寨堡,惨遭杀掠,几乎民靡孑遗,直到民国初年,才略为恢复。而在民国二十五年之后,环县又成为红白拉锯之区。我的老家在洪德乡河连湾村,那里曾是中共陕甘宁省委所在地,我的祖父解元广公则是环县最早的党员,并曾为红区组织委员,亲历过红白拉锯之争,而祖父的祖父即道情艺人解长春公,乃是“同治乱霸”的过来人,所以我自幼听元广公“讲古”,说的最多的便是“同治乱霸”之惨痛和红白拉锯之酷烈,真惨不忍闻也。……

此所以乾隆时环县知县高观鲤咏环诗有“千古干戈地”之句。而在这样一片千古干戈之地上,本地土著艰苦求生、不遑宁处,哪有附庸风雅的心情?并且边鄙苦寒之地,通文墨者不多,能赋诗作词的就更少了。有之,则多为外来过客。上述王维出塞路过萧关之作,大概是较早涉及环县的诗作吧。至于词呢,则可能要让大宋名臣范仲淹的《渔家傲》占先了——

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
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
“胸中自有百万兵”的范老子果然吐属不凡,沉雄之气,力透纸背。所以此词苍凉悲壮,上承传为李白所作《忆秦娥》词,下开有宋一代庄壮之词的先河,与流行的艳婉之词判然有别。只是词中“塞下”究在何处,人们一向含糊视之,多以为概指“西北边疆”。其实,按诸范公为其部将种世衡所撰墓志铭——“庆历二年春,予按巡环州。……惟环西南占原州之疆,有明珠、灭臧、康奴三种,居属羌之大,素号强梗,在原为孽,寖及于环,抚之狠不我信,伐之险不可入;北有二川,交通于夏戎,朝廷患焉。其二川之间,有古细腰城,复之可断其交路。又明年,予为宣抚使,乃谕君(指种世衡——笔者按)与原守蒋偕共干其事。君久悉利病,即日起兵会偕于细腰,使甲士昼夜筑之。夏戎固忌此城,君遣人入虏中以计款之,兵遂不至。又召明珠等三族酋长犒抚之,俾以御寇。彼既出其不意,又亡外援,因而服从。君之谋也。君处细腰月余,逼以苦寒,城成而疾作。以庆历五年正月七日甲子,启手足,神志不乱,享年六十。”(《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》,《范文正公集》卷十三)——则此词所谓“塞下”应即是作为前线的环州,所谓“孤城”当指环州的细腰城,如今的环县西南仍有遗迹存焉,而“将军白发征夫泪”亦非泛写,或乃范公为以身殉职的一代名将种世衡所慨发者也。

到了现代革命时期,环县成为陕甘宁边区的一部分,而最早为环县的英雄儿女写出赞美诗的,也是外来的左翼作家。如柯仲平写于1938年的叙事诗《边区自卫军(李排长与韩娃)》,因为毛泽东的热情推荐而传诵一时,算是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先行之作。然而长期以来,人们多以为《边区自卫军》中的“边区”,只是陕甘宁边区之概称,往往疏忽了诗中所写李排长与韩娃的故事,乃是发生在环县的真实故事。记得我上大学时读到这首诗,起初也没有多想,不料看到后文却冒出了韩娃的活动地域“马福川”,当时真是惊喜莫名。因为“马福川”就是从环县虎洞乡到县城所必经的川道啊,只是官方文书多名之曰“马坊川”,但民间却一直叫它“马福川”,我上中学时常来常往的,最熟悉不过了,并且1938年的环县“红区”正以虎洞、洪德两乡为中心,足证柯仲平所赞美的“边区自卫军”的故事,就发生在环县无疑。

也就在此后不久,环县终于有了自己的诗人孙万福。孙万福是曲子镇的一个贫苦农民,共产党来了,他翻了身,因此积极拥军、努力生产。他虽然目不识丁,可是心灵口巧,出口成章。如他敦劝“二流子要转变”的歌:“二流子,馋又懒,东游西逛吃洋烟,把好人吃成瘦人,瘦人吃成病人,病人吃成坏人。吃得腿长脖子细,家里没有二亩地。公家听着要反对,邻家骂你没志气,婆娘骂你没脸皮。又没面又没米,娃娃扯住你的衣,因此一心要转变,葫芦、烟灯一齐拌,受奖励,勤生产,多开荒地多种田。” 194311月孙万福被选为陕甘宁边区的劳动英雄,到延安参加表彰大会,受到毛泽东的亲切接见,他兴奋地即席唱念道——

高楼万丈平地起,盘龙卧虎高山顶,边区的太阳红又红,咱们的领袖毛泽东。

天上三光日月星,地上五谷万物生,来了咱们的毛主席,挖断了穷根翻了身。

为咱能过上好光景,发动了生产大运动,人人努力来生产,丰衣足食吃饱饭。

边区人民要一心,枯树开花耀眼红,千年枯树盘了根,开花结籽靠山稳。

这便是著名歌谣《咱们的领袖毛泽东》之由来。古语云:“得民心者得天下”,信然。天下民谣乃是老百姓的心声,诚所谓“哀乐之心感,而歌咏之声发。”(《汉书·艺文志》)孙万福虽然不自知,但他的歌唱确与《诗经·豳风》里的北豳诗如《七月》等是一脉相承的。

回顾以往有关环县的诗歌,显然是沿着两条线展开的:一条是自《诗经·豳风》里的北豳之诗、汉乐府里的北地民歌直到孙万福的歌谣等本土民间之诗,这是国风民歌的传统;另一条是从王维、范仲淹、高观鲤直到柯仲平等外来者的抒情纪实之诗,这是文人诗词的传统。由于环县自古以来一直是边远苦寒之地,本土的民间之诗和外来者的抒情纪实之诗,都时断时续且记载有缺,但毕竟典型犹存,成为富有感召力的传统,期待着后来者的发扬光大。

新时期以来,环县的经济突飞猛进,民生大为改善,文教事业更获得了空前的发展,一切的一切都今非昔比矣。现今资讯发达,所以环县的发展也引起了外界的关注,而环县悠久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,更成为众所瞩目的存在。即如201311月间,中华诗词学会就组织北京、山西、江苏及本省诗家18人,结成“中华诗词学会采风团”,来到环县进行采风创作活动。诗人们参观古迹、访问民俗,无不兴致勃勃、流连忘返,而抚今追昔、更情不自禁,诗兴勃发,创获颇多也。这本《环县采风诗词录》,就是诗人们此行的诗词创作之结集。身为环县人,我拜读此集,自然格外欣喜而且倍感亲切。因为诗人们所咏之地、之事、之物,如灵武台、宋塔、萧关古道、山城堡战役遗址、虎洞乡梯田等等,多是我青少年时期所常见常往者,有些遗址就关涉我家,如陕甘宁省委所在地河连湾就是我的老家,有些事更与我家息息相关,如道情皮影就是我的高祖解公长春所创,……而说来惭愧的是,我自十六岁即求学旅食于外地,回乡探亲时也往往行色匆匆,所以诗人们歌咏的有些地方,如著名的东老爷山道观,以至我的老家河连湾村,我至今都没有去看过——盖自我的祖父从洪德乡河连湾村迁居虎洞乡解掌村,至今已经七十多年了,虽然祖父生前常常与我讲起老家河连湾,可是我却只是来去途中在车里瞭望一眼而已。愧怍之余,更不能不感谢诗人们用生花的妙笔,出色地抒写了我的家乡,从而使这世界上更多的人知道她的悠久历史、独特文化和美好风物。

同时,看到此集中也选录了阎睦鹤先生的“牧川诗词”多首,更让我感佩不已。睦鹤先生原籍山西河津,自1967年西北师大数学系毕业分配至环县一中任教以来,把大半生心血都奉献给环县的教育事业,事实上已算是地地道道的环县人了。我少年时入环县一中就读,即曾受教于睦鹤先生。那时睦鹤先生给我的突出印象是,歉抑平和,讲课循循善诱,而且博雅通达,竟然能把兼任的政治课讲得让学生怡然忘倦;而今更让我惊讶的是,睦鹤先生退休后乃以诗词自娱,所作“牧川诗词”,几乎遍咏环县的历史、文化、古迹、风物、民情,并及所历时事和民间疾苦,而凡所咏歌,皆一往情深,可谓史诗兼备矣。而就我所知,环县的文教耆宿,多有能为诗者,其实是应该多所采撷、庶几诗史兼存、可为鉴往知来之资也。

采诗观风的传统起源甚早。据《汉书·食货志》所记,周代每逢“孟春之月,群居者将散,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,献之太史,比其音律,以闻于天子。故曰,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”。汉武帝继承了这个制度,遂有乐府之设,魏晋六朝因之。我们至今还能看到《诗经》之国风及汉魏六朝的民歌,就得益于此。再后来,采诗传统与乐府制度渐渐变了味,不过虚应故事而已。新中国成立以来,对民歌极为重视,采录不遗余力,真正恢复了采诗观风的传统。近年以来,采风似乎与时俱进,渐变为诗人们到各地采访了解然后自行创作了。这本《环县采风诗词录》即近于此,其实是一本代言体的采访诗词录。这也不错。谁不说自己的家乡好呢,然而所好并不必出于己,而出自外来诗人的眼与心,也很可能别有所见、别有所感。当然,外来的诗人也不免客气溢美之词,所以真正“饥者歌其食,劳者歌其事”的北地诗歌,还得本地人来唱来写——此则是所望也,相信环县本土的歌者和诗人一定会努力的。

 2014年6月2日匆草于清华园之聊寄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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